1.
“已经初冬了，说好的这个季节咱一起去大理的，约吗？”
那天下午临近下班前，看着D发来的这条微信，又看看外面的细雨天，有点怅然。
两年前深秋的一个周末，借参会之名我俩匆匆奔往丽江，从一念起，到登上飞丽江的航班，其间向单位请假，订机票，订酒店，找朋友接机，皆在3个小时内完成。
在丽江，除了短暂的会议，我俩去了玉龙雪山、月亮湾，拍了16G卡的照片，在丽江古城买了一堆棉麻衣服，深夜去小松的酒吧听歌，然后沿着老街慢慢走，看头顶的月亮，听一两声的犬吠。与一个叫苹果的广州女子结识，回来后3人成为每条朋友圈必赞的铁杆。
虽然一直向往在秋天去一次大理，在一个可以看到苍山洱海的安静客栈，望云飞云落，听自己心底的晨钟暮鼓。但在仅仅时隔两年后的当下，想到出发之前得先向分管领导说明出去的事由，然后得一一安排手头的工作，还要查清大理的近日天气，看看是否适合出行。再之后才是机票、酒店、接机小事。如此，大理之约多半难以成行了。
闻我此言，D笑我：“是你事多了，还是你心老了？或许是境况不同了。”
是老了么，我是何时开始变老的？如若是境况变了，境况也会催人老吗？
“秋雨如漏壶，点滴连早暮。”在秋雨秋风的悄悄中，原来很多东西都变了，繁花落尽空余枝的，不只是各种各样的灌木和树，还有人。不知不觉中，很多事不再率性而为，有很多不再说走就走的时候，也许我已慢慢变老了。
月昏天有晕，风软水无痕。默然行走中，似乎都到了秋天了。
可是我明白，在某些情状下，如果有道道阻隔横在面前，有种种牵挂不忍放下，邀约的和赴约的，都会有几分勉为其难。勉为其难，就失去了自在自然，自得自安。那就不如把机缘交给时间，交给上天，静静等。所谓相见不如相遇，相约不如相撞。
2.
周末去徐家汇，豁然看到大街上行人所着的衣衫，差不多就是吹响了四季的集结号了。有着羽绒服的，毛呢大衣的，有着厚厚卫衣的，西装外套的，也有短衫短裤昂昂然无所畏惧的。
往年上海的秋天都很长，不热不冷，不温不火，风淡云轻，次第着先短袖衫、长袖衫，再羊绒薄衫，然后慢慢入冬的时节很久很久。可是今年例外，好像是上一场台风“海马”过后就一下子凉了——不是微凉，而是冰凉，着薄绒衫才可以抵挡的凉。
春江水暖鸭先知。总感觉南国的春天还是突然来到的，草长莺飞，花开鸟鸣，风暖了，树绿了。秋天却不一样，天空、大地、万物，由油画一般的绚烂，变成水墨画一般的黑白或浅赭，都是慢悠悠一点一点变成的。就像一段深厚的情感，经过热烈绽放的夏季后，一天天地缓缓渗透，到风淡云轻时才发现已经我中有你、你中有我了。即便不再时时关注，不再常常问候，也知道对方一直是在的。事先不打招呼地快递一点对方喜欢的东西，还不忘在快递的盒子里放进一封信。或者发一张照片来，当场拍的，说几句话。刘辰翁说的雪履无痕，溪影传神，就是这境界吧。
秋天是收获的季节，只要到了收获这个季节，农人就可以知道一年的收成了，玉米，大豆，棉花，花生，红薯，各类瓜果。一样的经过一次次春风夏雨，天灾兽祸，只有到秋天才知道哪些作物是抗灾抗病的，哪些是弱不禁风的，哪些是丰收满车的，哪些是糠瘪不堪的。
这时候会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收获，也并不是所有的心血都有回报。但是对那些懂得尽人力然后顺天意的农人而言，会心沉气定地面对每个秋天——所有逝去的光阴都是没有虚掷，它变成果实挂在黄了叶的枝头上，晒在了秋阳普照的谷场上，堆在了灶火映面的厨房里，也有一部分变成悲辛之情和体验教训藏在了心池里。纵然满眼已经萧瑟如冬的自然万物，心底也有一份坦然的从容了。
岁月的收获，有些是看得见的，在眼前在跟前。有些是看不见的，在心底在灵魂里。只要来过，都会留痕；只要用心，就没有什么是虚掷。所有看似不过是一场过眼烟云的事，都是因为看它的，是一个把一切都当作过眼烟云的人。
3.
刚过去的这个周六，天高云淡，云白天蓝。在连续多日的阴雨冷凄之后，显得格外温暖。下午，接近傍晚时分去近在咫尺的江湾湿地拍红叶。
小河边，小路上，都有人在踏秋。男女老少，独行的，成双成对的，一家一家的，带着宠物的。除了偶尔一两声孩子的欢叫，没有什么人在喧哗，安安静静的，笑颜盈盈的。
野菊花开满了树林和路边，金色、粉色、紫色，小巧却傲然地自顾自绽放着。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。不知从何时起，菊花就成了秋天最好的符号了。这种悄然生长液酝酿了整整前两个季节的小花，终于等到了天空湛蓝，秋风雁声的时候，温柔千种却各呈明艳地开着，欣欣然，遗世独行，又欢然入世。就像某些看透世情冷暖，却依然悉心待亲友的人，既情牵世间，更情牵世间情。和其它三季相比，到了秋天还在的人，还在的物，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特别的意味深长。
在那片熟悉的连接着小河的荷花池边，忽然看到一大群人错综却有序地分几排坐在一起，有20多人。每人面前都架着一个三角架，三脚架上是大炮一样的相机，价位在十几万、几十万的那种，对着前面小河的一个开阔处。
再看看荷花池，残荷枯莲早已荡然无存，被清理得干干净净。池中间竖起了好几根枯树枝，弯的，钩的，横的，直的。又有好几个人造小假山，山上有小树小草瘦石枯干。
不明就里，轻问其中一人：“荷花池咋变成这样了？你们这是在干吗？”答曰：“最近不知从何方飞来一群白鹭，就住在对面的芦苇荡里。又有一群翠鸟，也在那芦苇荡里落脚，我们一群打鸟爱好者自行清理了池子，安置些树枝和假山。为了打鸟，每个周末凌晨即起，日落方回。也有人为了这白鹭和翠鸟，索性暂且告假整日厮守此处，不分晨昏。”
“打鸟”是摄影爱好者的术语，即“拍鸟”。
听完大乐——呵呵，甘心情愿为之早起贪黑，忍饥受饿，一掷千金，风吹日晒，面目黧黑，纠缠厮守，清理周遭，不离不弃，就是深深爱上什么的状态吧？不说在爱，却分明是爱，一直是一些人日常拼命工作，积累实力的内在驱动力吧？如此这般只是为了心中一片天一种梦，用心用情用金银去厮守一群鸟，不管鸟而感动不感动，也只有万物灵长的人可以做到吧？
似此星辰非昨夜，为谁风露立中宵，从黄景仁当年提这个问题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几百年，不知让多少人跟在后面念兹在兹，释兹在兹，伤心难过到绝望。可是，是否想过有些人之所以常常风露立中宵，不管雨露、骤雨一次次打湿衣裳，其实不为谁，只是心中还有梦，梦中有飞鸿。
而人世间一些人的执着，不在于所爱值得不值得，而在于：我爱，一直在爱，我爱着心中牵念的，喜欢的，沉醉的，美好的，就是如此爱着这阔大又细微的世界，发着我的热，散着我的爱，纵然是一草一木，一石一鸟，纵然是繁花落尽空余枝，就像几百年前，在距离我们遥远德国的约翰·沃尔夫冈·冯·歌德所念的那样：
我爱你，与你无关
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
也只属于我自己
不会带到天明
也许它只能存在于黑暗
4.
柏拉图说：“人本来是雌雄同体的，终其一生，我们都在寻找缺失的那一半。”这里的雌雄同体，说的是心理，精神，而非生理，指一个人既有本性别的鲜明特征，又巧妙揉进了另一性别的优点。
活到一定境界的人，无论男女，在精神与灵魂层面要拥有另一半的异性特质，也许不再会外求于人，去刻意寻找另一个人，而是反躬自我，回归本身，努力唤醒和磨砺自己潜在的另一面特质。巍峨如山、铮铮铁骨者，竭力掘出一眼情怀的深井，给自己加进一种似水柔情。温柔袅娜、含思婉转者，鼎力铸起一份飒爽的英气，给自己加进一种刚强侠义。就像英国诗人萨松所吟诵的那样：“心有猛虎，细嗅蔷薇”。
真正的高人对世界、对他人、对自己的最终期许就应该是这样的：从回归自我出发，不仅拥有自己性别的优势，也能挖掘锻造出自己的另一性别之光，然后自成阴阳，金刚怒目，菩萨低眉，既可骏马秋风冀北，又能杏花春雨江南。
从这个意义上说：我爱你，与你无关，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，也只属于我自己，不会带到天明，也许它只能存在于黑暗……
1.所谓相见不如相遇，相约不如相撞。
2016年11月12日影友江先生拍摄于江湾湿地。下图皆同。
2.只要来过，都会留痕；
只要用心，就没有什么是虚掷。
3.有些人之所以常常风露立中宵，不管雨露还是骤雨一次次打湿衣裳，
其实不为谁，只是心中还有梦，梦中有飞鸿。
4. 纵然是一草一木，一石一鸟，
纵然是繁花落尽空余枝。
5.我爱你，与你无关，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，
也只属于我自己，不会带到天明 ，也许它只能存在于黑暗
6.我爱着心中牵念的，喜欢的，沉醉的，美好的，
就是如此爱着这阔大又细微的世界
7.月昏天有晕，风软水无痕。
默然行走中，似乎都到了秋天了。
注：本篇背景音乐来自虾米音乐，《Dawning》（黎明），演奏者：Dan Gibson出自专辑《Emerald Forest: A Celtic Sanctuary》。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