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挪威,奥斯陆。2010年5月30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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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5月30日,挪威的奥斯陆。
那天上午,我一个人在这草地上坐了很久,待同伴从商场购物回来才依依离开。
“你这么喜欢此处,要是可能,你愿意在此定居吗?”同伴问。
我笑,摇头。
黄昏烟雨,斜檐灰瓦,柳幔燕子,不过是心中江南。而陌上花开缓缓归,也多半是向往如暮,盼望如素。
活着,有一个淡淡的目标或目的地,很多微茫的快乐就集中了,时不时地闪烁一下,在心底氤氲出一个又一个的微笑。一些微笑再一抹抹地连成翠碧芳绿,平淡的日子就温润了。
君子之求,其淡如水。执象而求,咫尺千里。问余何适,廓尔忘言。花枝春满,天心月圆。
2.2013年8月2日,月牙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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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8月2日,月牙泉。
月牙泉早在汉代就有人前往游览了。
它之所以能安居沙漠腹地不见枯竭,或曰它的深处有地下潜流,或曰它的最底处有断层渗泉,或曰它就是个涌泉湖。因为有水一直在,它的岸边长满了绿色植物。
深刻的孤独都有神性,一如沙漠深处的月牙泉。
而沙漠中的绿洲,之所以能清澈地长久在,不只是因为静止,更因为能够自以为泉。
恓惶的夜,灼热的光,落定的微尘,都会与孤独自成一片金色。
然后,自有人向你走来。
3. 2013年8月2日,敦煌鸣沙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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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8月2日,敦煌鸣沙山下。
排队等待驼队的时候,恰好看到几个人组成的驴友团队将登鸣沙山。
虽然素不相识,但在看到我举起镜头拍他们的那一刻,几乎不约而同地对我欣然一笑,像是已经相识了几百年,默契了几百年。
世间就是这么奇怪,有的人会让你深夜披衣起坐凝想,有的人让你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;有的人让你一记起就漾起微笑,有的人常常在眼前你却视而不见;有的人只偶尔一现,却是黄昏时分风起时,一棵映在白墙灰瓦的树影,让人仰头看云。
4.2013年6月22日,昆明石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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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6月22日,昆明石林。
站在水边,徘徊再三。左看右看前看后看。
在中国,人们所说的南方就是指南部有河有水有湖泊或者靠近海的地方。
达达乐队在《南方》歌里唱:
那里总是很潮湿,那里总是很松软
那里总是很多琐碎事,那里总是红和蓝
木心说中国的江南,分有骨的江南,无骨的江南。
江南烟雨中必须有山,山上必须有树,树必须长在石头间。这样以来,江南就有骨了。
——从何时起我们的意识深处有了这样定势的?
5.2012年5月3日,太湖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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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5月3日,太湖边。
带露的草、树、稻田都很美。
带露的石头也一样。
芳草晨曦,水浅烟微。
夜宿的农家门口稻田里,有数只白鹭在悠然觅食。
忽记起很man的李白和刘禹锡,都曾以白鹭为诗,诗中一片孤独。
太白云:“白鹭下秋水,孤飞如坠霜。心闲且未去,独立沙洲傍。”刘梦德说:“白鹭儿,最高格。毛衣新成雪不敌,众禽喧呼独凝寂。孤眠芊芊草,久立潺潺石。前山正无云,飞去入遥碧。”
眼前白鹭,却是群起群落,呼朋引伴,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,看不出是独往独来孤独的鸟儿。
“太阳出来了,黑暗留在后面,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,我们要睡了。”陈白露最著名的台词。
却原来,孤独的不是白鹭,而是人。
6.2010年6月日,芬兰,赫尔辛基,一个静谧的湖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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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6月日,芬兰,赫尔辛基,一个静谧的湖边。
温暖的阳光,金色沙滩,蹒跚学步的孩子,躬身呵护孩子的年轻母亲。
她一边小心拉着孩子的手,一边轻声细语对孩子说着什么,对着那么小的孩子。
待到她们一起走到不远处的木质小码头,母亲松了孩子的手,指给她前方的木板路,让小家伙自己走。
然后,母亲只是紧紧跟在孩子身后,看着孩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木板路。
她明白,最终孩子都得自己走。
刹那间记起一本书中关于舐犊之情的惊心文字:舐犊之情及相濡以沫,只是人与人的一时之德,权宜之计,不可没完没了,更不应没完没了地描写加赞颂。
永远舐犊下去,孩子怎么长大?一味相濡下去,怎思江宽湖浚?
舐犊之情及相濡以沫,皆需适可而止,否则不是爱而是害。
深情,热情,温情,皆人间暖意。但假若所托非人,暖意何用?如果指归错了,路标错了,又有何善可言?
7.2011年3月3日,浙江嘉兴一个梅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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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3月3日,浙江嘉兴一个梅园。
宫粉、红、绿萼、大红、玉蝶等各色梅花正在怒放。但是,除了院落边边角角少数几株大梅树外,绝大部分都是盆栽。
盆栽的那些梅,一个个看上去老根枯枝,遒劲俊逸,但细细打量,却见处处人工痕迹。
可以想见在不知多久的时间段里,它们的主人用细细铁丝绑着,扯着,拉着,附以刀削剪修,硬生生把它们弯成了痛苦挣扎着的老龙身体模样。
完了这些工程,再施肥浇水精心伺候,让它们一年一度绽放。
看中国所谓文人雅士所喜欢的大多数盆栽老树,有几个不是这样人工弯成的,又有几个是天然的?
人,真是既温柔又酷烈的动物。
池里的金鱼,古代女人的小脚,也都和盆栽的各种古树一样,足见中国文化酷烈的一面,甚至是扭曲和猥琐。
8. 2011年9月18日,西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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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9月18日,西湖。
那时正是傍晚。一川云树,参差远影,斜阳画在湖面上。
藕花深处,有一小片空旷静水,长着三两株蒲草,翡翠玉柱一般。
一片老去下垂的黄叶上,立着一只红蜻蜓,透明的翅膀,纤细的身体,美得让人心悸,心疼。
它就那么静静待着,足足有十几分钟。
偶有微风来,掀起它的亮翅,轻轻卷起。
安静是一种浑融,圆润,是无为,无目的。让人屏蔽各类挂念,不由自主地被吸引。
其实是一种被感动。
不安静的东西,很容易让人疲惫。有时候人会用喧嚣刺激自己和别人,以强迫的方式保持不疲惫,结果却是更深的疲惫不堪。
喧嚣刺激如少女的红唇,安静寂寥如隐者的智慧。
9.2014年5月日,芝加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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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幼深爱伐木声。
不是电锯的伐木声,是斧头的伐木声。
叮咚,叮咚,叮咚,不紧不缓,不急不躁,高低平舒,让人安宁又振奋。
后来读书,发现古代诗歌中有“伐木丁丁”这样一个美到极致的词,而且用这个词的古代诗歌竟然有6首。
《诗经·伐木》首当其冲,其后沈佺期、杜甫各1,黄庭坚一人独占3首。
“伐木丁丁,鸟鸣嘤嘤,出自幽谷,迁于乔木。 嘤其鸣矣,求其友声,相彼鸟矣,犹求友声。”这样的句子纵然不甚理解,只静静读着,就已美翻了。
那天在前往芝加哥的路上停车休息,静静坐在这颗树下,竟然听到伐木丁丁,斧头伐木的丁丁,声音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,几乎算不上山的山坡上。
那一刻山高水长,如同神赐。
注:本篇背景音乐来自虾米音乐,《Sometimes When It Rains(飘雨的时候)》,出自班得瑞专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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