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卧北窗风,枕席如凉秋。
2017年8月1日拍摄于松江。
1.
文房四宝之中,最爱砚台。
笔多动而易夭,纸无骨而易碎,墨常磨而折,维砚淳朴厚重,静对沧桑,可得永传。
看古人写砚台的文字,句句皆美到不可胜收。
“苍砚有池残墨在”、“古砚微凹聚墨多”、“墨丸入砚细无声”、“涤砚滩头无渍墨”、墨试小螺看斗砚”,只陆放翁一人笔下的砚台,已是至美深秋水墨了,爱到不能爱。
偶尔寂静的周末午后,会一时兴起,小心翼翼拿出书橱深处的几方徽砚,注入一点清水,看穿窗而入的光影在它们上面移动。
仿佛远郊野塘,有新荷照水,空灵,寥廓。又像空落城头,有新柳拂动,轻逸,超越。
2.
时常单曲循环,很久很久听一支曲子。喜欢那种把丝绸放在清水里浸泡的感觉,一如置身精神瑜伽。
沉浸在这样的世界时,且会莫名想到临刑东市时神气不变,索琴奏《广陵散》的嵇中散,最终时刻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的嵇中散。
至性、血性、男性——是我心中嵇康的样子。
中国古代志士仁人中,那个全然不一样的人。
但凡有些别致的人,心思总是不一样的。
那种别致,别人眼里心里的别致,一如自山谷深处冒出的一道激流。
3.
谁都有自救的能力,但前提是必须有究竟的自觉。
一个人的小船,其实只能承载自己。超载了,迟早会覆没。
纵使小船看上去还在水面行驶,并未沉,船底却已千疮百孔,满目疮痍。
哀鸿遍野,从来都是心底的事。
哀,莫大于心死;苦,莫大于死的不彻底。
何时何地都必须有出离的瞭望和振翅。
但出离总是为了更深更远的重新深入。
正因为一直分离着自己,外面呈现的那时,倒是很积极阳光的样子。
那时,有个幽魂般的状态,有时飞升,有时沉落,起落之间,就是那样子。
非灵性者,不能如此。
4.
与其去深山远寺找佛找菩萨,不如找真正的自己。
找到自己,可以出家归山林,也可以出家在家中。
出家在家中,闭门即是深山,即是禅院。深闭门,雨打梨花。
浸染在梨花花露里。一任时光飞逝。
能够尽享孤独和寂寥,大多都是天地灵性而成。
纵使是眼前无一物,犹可见奇花异卉,宝林珠树。
彼时不需要任何人在,只有天地日月就够了。
试图通过自然来懂得自己的状态,就像静静看着一汪清水在寒夜里结成冰,在光照下化作云烟,然后再慢慢落入池塘里。
只有自己面对自己时,才能找到真的自己。找到真的自己,可以更好地知道别人,知道世界,懂得物我。
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着,最好地知觉自己,必须孤独。
静寂时的山林,才是山林的本真。人亦如是。
向内找寻自由,是和平的方式;向外找寻自由,是战争的方式。
5.
小区有很多流浪猫,也有不少定时给它们送猫粮的人。
一些安宁的深夜,会到喷水池边的那个圆形广场上去走走,看一眼那些在洁净水磨石广场上睡觉的流浪猫。
偶尔,也会遇到一个深夜给猫咪送夜宵的安静女子。
在爱的生态链上也是环环相接的吧,有流浪的,就有守望的;有远行的,就有等候的;有苦难的,就有悲悯的;有柔弱的,就有坚强的;有无家可归的,就有前往探视的。
有个明月夜,在小广场看到了可爱的一幕——众猫皆睡,唯有一小小白猫仰躺着望月,时不时打个滚儿,完全在它自己的世界里,欢愉无限模样。
6.
焦虑情绪遍布于当下生活,现实,网上,有那么多人都以各种方式呈现出来。
那苦学在校的,徘徊职场的,踟蹰婚恋的,食疗养生的,奔波在旅的,纠结升降的,忧虑病情的,挂着亲情友情爱情放不下的,或浓或淡,深深浅浅,背后都是焦虑。
常常会在看到他人焦躁不安时,联想起经常的外出行走。
定好行程之后的去某处旅行,很像一个人的人生行程——长途行车在路,用心琢磨,时间久了,就会知道前方大约还有多少里的地方是终点。
心中明了:当抵达那个谁都会到的生命止息处,之后你再也不要开车了,明天的太阳再也不会为你升起了,这个世界是洪水滔天还是白云蓝天,与你都无关了。
那是个谁也避不开,躲不过,跳不出的山岗。而山岗后面是另一条林荫道,通向不知名的远方。
既然如此,何必过于在意路上遇到的红灯、坑洼地、灰尘,也何必在意抢道变道的人,对你心生莫名不善的人,又何必在意别人如何说你的人,你的车,你的快慢?
只要沿着心中选定的道路走,有时悠然,有时豁然,有时汲汲然。路上,听歌,看山水,看人,瞄几眼树梢的小鸟,拍几朵惊艳的花草,吹几声俏皮的口哨,尽管如此好了。
然后悠悠抵达目的地,重回茫茫大块洪炉,安然而卧,融入默然廓然之大千。
看到了终极之后再选择继续的旅行,就是这般心安且淡,闲适悠然吧。
7.
总觉得古人订立的二十四时节和气候,不仅仅是一种用来指导农事的补充历法,是长期农耕劳作的经验积累和智慧结晶,更是一种生命智慧。
“大暑运金气,荆扬不知秋。林下有塌翼,水中无行舟。千室但扫地,闭关人事休。”杜甫真是高明,他深知处暑节气前后盛夏之日应该怎样处之。人事,动静,行止。瞭望秋凉,林下卧榻,系舟岸边,闭门静心,事事暂歇。置身到处是盛极一时的盛夏碧绿,他明白四处是弥漫蒸腾的暑热,整个天地之间就像斟得太满的酒杯,豪情满怀而逸情缺失,满满堂堂的热烈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,就像满心满怀欢喜地爱着什么,沉湎者什么。
择机由热转静的不只是名利场、职场、还有人场、物场、情场、一切场。
欧阳子看得清:物既老而悲伤,物过盛而当杀。
欢乐极兮哀情多,少壮几时兮奈老何。老,岂止是年龄和岁月?万事万物万般情怀皆会老。
每临盛极热极之境,不管是什么场,就是该这般从冷观热的吧,然后知进退,顺着自然的节拍,从热处的奔波劳苦入静,由冗入闲,觅得一份悠长的闲中滋味。
夏卧北窗风,枕席如凉秋。
注:本篇背景音乐来自虾米音乐,贾鹏芳《杏林湖畔》,源自专辑《朋友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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